古村唤作庵前村,坐落在泰顺县三魁镇,建于清朝中期。远远望去,像一幅陈年水墨画。
村子倚山而坐,具有浙南风格的民居沿地势、顺风水次第而建,高低落差所带给人的视觉错位意识,很是契合水墨画写实与抽象混合并用以及色彩微妙、意蕴丰盈的特点。站在高处俯瞰,整个村子折射着幽深的景意和悠远的气韵。
走进古村,走进这样的陈年水墨,人的视线仿佛浸染了画的颜色,并传递于血液和心境、精神和意识、思维和情趣,整个人都变得庄重和素雅起来。一种源自岁月深处的力量,把人幻化成古村的物件,一如厚重的石墙、灰黑的砖瓦、斑驳的门窗,抑或古井的沟痕、古巷的石板,甚至幻化成古村老树上即将飘零的枝叶,屋檐下摇摇欲坠的挂件,让人自觉地融入到古村的意境之中。
庵前村的基本色调淡雅,以泰顺民间常用的青灰为主,外加以少许褐黄所调配的建筑物,立面简约,风格独特,取得与环境和谐统一的效果,达到本乎自然、生气涌动的审美旨趣。无论是老屋还是老树,以及村中普通而零碎的物件,铺陈的是一种自然本真,突出的是一种地域特色,矗立的是一种内在气质,从形式到内容都彰显着民族底蕴和古典意蕴,彰显泰顺浓郁的地域风情和历史文化,彰显中国传统建筑与文学、美学、道德、宗教、园林、地理等相融相合的价值取向。虽然这些物件有些陈旧苍老,但都是庵前村这幅水墨画的底色,都是古村生命的一部分。
穿过泛着幽光、滋生着青苔的古道,不时跳入眼帘的那些石碾、石磨、石臼、石缸、竹篮、竹筐以及犁耙等农具,像一首古老乡谣中的美丽音符,悠悠地掠过耳旁。巷道蜿蜒,人的思维跟着蜿蜒。这巷道,是时光慢慢铺起来的,车辙切的边,脚步压的缝,雨水刻的印。那些石板摞起来,就是一本有故事的书,就是一本村史,就是一册古籍珍本。巷道两旁高低起伏的老宅,虽然墙壁与门窗陈旧,多数地方有了脱痕,甚至腐朽,让人感到一些寥落和孤寂,但这一点不影响古村依旧散发的恢宏气息,丝毫不影响古村蕴积的物质和精神意涵以及传递出的时代美感。廊檐和墙壁上的隐隐约约的山水彩绘,老宅里模模糊糊的石雕、砖雕和木雕,皆如贴近史实的插图,以一种特有的形式,点缀着古村的意境,用水墨一般的语言描述着古村历史的某种细节。
在庵前村,透过宏观景象和微观细节,可以看出一种思维的卓识远见,一种风格的诗意传承。同时,我们还能体味到,在千百年历史的沧桑巨变中,古村人遵循民族传统文化,在古朴而宁静的老宅里,在古老而悠远的山石路上,将自己严谨的生活态度和古老的民风民俗植入子孙后代的血脉,并靠着这份自得、自尊和自爱的执着精神,用水墨一般的朴素情怀演绎着古村厚重的历史。沧海桑田,多少飞檐翘壁在世事更迭中坍塌,多少画梁雕栋在尘土飞扬中腐烂,而庵前村这朴素的色颜,朴素的装裱,有着陈年水墨凝聚成的厚度和坚韧度,风雨不腐,尘封不蝼,始终安然在泰顺山明水秀的厚土上坚守,凸显着一种穿透时空的生命情怀,矗立着一种岁月不可战胜的内在力量,透显坚韧而悠远的古意,成为人们寻找精神脐带的怀旧之地。
庵前村最古老也最具代表性的老建筑,要算“九榴”和“七榴”两座古民居了。“九榴”背靠东北面朝西南,居高临下。整座房屋由两侧门台、中间天井以及正厅组成,结构合理,布局巧妙,一看便能揣摩出建设者的实用价值观。正厅两层重檐,开架十四开间,以明间为中轴左七右六间排列,和谐而紧凑。房屋进深设七柱九檩,那粗壮的柱梁撑起的不仅是高大的屋顶,还撑起人们仰望的视线和惊叹的神情。硕大的檩条连接着四周的檐墙,也连接着人们的情感,思绪瞬间便缠绕在檩条上,连同椽子和面板一同缠进想象。那些鼓镜式柱础,仿佛从地心里浇筑上来,凝聚着一座村子的力量。这大概是这座房屋几百年坚固不倒、傲然矗立的缘由吧。还有的柱础及墙基以动物的造型呈现,让自然界生命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灵性生动,彰显生命内涵,透显威武之美与和谐之美。至于那些雕刻有珍禽异卉图案的板檐,则给人很大的想象空间,有物质的,也有精神的。无论是整体还是局部,抑或细节,与其说是砖木的叠加,雕刻荟萃,不如说是诗与画的构想,是一种文化意蕴的凝结。
“七榴”的结构大体差不了多少,不同的是房屋坐南朝北,由门楼、正厅和左右厢房组成。门楼则为双落翼式歇山顶台门,外设三级青石台阶。有些地方做得要细致些,比如回形纹窗花,带檐廊,悬山顶,显得更讲究。
风,摇响屋檐下的吊件,“滴答答”的声响让人想起一座村庄、一个家族的悠远历史。
老屋不远处,有一棵和老屋差不多年龄的古树,稀疏的枝丫稀疏的叶,虽叫不上名字,却如同古村老人一般亲切。阳光从稀疏的枝叶间漏下来,就像时光从指缝间漏走一样,无可奈何却又心安理得。看着古树,看着古村,仿佛看到了时间的模样。
古树下,一簇素雅的花草啜着浅浅的阳光,轻轻摇曳。那碎碎的叶,碎碎的花,以及碎碎的花语,像是要把整座古村的从容与淡定展示出来。在这样的从容与淡定面前,不难理解古村千百年不变的本色内涵,也不难理解古村人一如既往的淡泊情怀。流水般的时光,把古村的人和事都凝固成一尊尊泛着绿锈的铜塑。
走进一户老宅,疑是走进一段缓慢的时光,瞬间便忘却了许多事情。斑驳墙沿下端坐在藤椅上敦厚老人,就如同刚从水墨画中走出来。水墨一样的服饰,水墨一样的面容,水墨一样的神态,就连那不多的话语也是古泉调制出来的水墨韵味,简洁明快一如淡淡的线条和清墨,单纯而自然。这让人想起古村淳朴的民风民俗,淳朴的人心所向,每个人都像清墨一点,滴在宣纸上就是一笔纯粹的素描。大概就是这样的老宅,这样的老人,用千百年的执着,绘就一幅珍品水墨,铸就一种传统精神。这精神,含有地域情怀,含有古村人的厚德与纯粹。
厚重的门后,藏着甘冽的故事;沉淀的记忆,堆积着祖先的影像。古村人在老宅风声雨滴中,在流年碎影里,享受生命的本真和自然的美妙。一缕清风,带着掠过屋顶的鸽哨吹进来,屋子里立时便有了一股时代的气息,如同时光刚刚完成一次轮回。
在庵前村,看到的不仅是古建筑蕴藏的厚重历史,久远岁月带给我们的文化芬芳,还能体悟到多少代人精心描绘传承下来的精神内涵。这是历史岁月蕴含的古典与优雅,也是东方文化孕育的温婉和静美。